(原作者：Sam Graham-Felsen)
自曼尼不光彩的退休之後也已經過了兩年，這位曾是當代最偉大的長打好手最終落腳在世界的另外一端，在一個和他一樣毀譽參半的聯盟裡打球而且還意外成了他們的救世主。現在曼尼重返大聯盟之路將近，或許待在台灣這半個球季也拯救了曼尼的職業生涯。
一、當你進到台灣棒球場時，首先你會注意到的東西是味道。那些味道很重，而且他們飄盪在空氣中的感覺，讓你彷彿可以真的看到點點油滴飄浮在華氏95度、濕氣很重的空氣裡，因為你被臭豆腐的味道給包圍了。
位於這個國家的首都的台北市新莊棒球場，裡面有賣蒜味雞腿、「好吃的新鮮烏賊」、「香腸和長長的米糰」(編按：這邊應該是指大腸包小腸，只是作者是老外實在不知道怎麼說XD~)、章魚丸子包玉米和花椰菜(編按：這邊應該是在說章魚燒，作者可能把高麗菜和花椰菜搞混了)以及一種做叫「雞腿捲」的東西。但是你唯一能聞道的東西是臭豆腐。臭豆腐是由發酵很久、很久的豆腐做成，上頭通常會覆蓋著泡菜，這道在台灣十分出名的小吃發出的臭味讓人作嘔。臭豆腐是少數連旅遊頻道遍嚐世界各地「山珍海味」的安德魯．席曼(Andrew Zimmern)都無法忍受的食物。
滿座的球場裡人山人海，12000名觀眾入場觀看義大犀牛在台北主場的第一場賽事。在台灣的棒球殿堂──中華職棒大聯盟裡只有四支球隊。儘管每支球隊各自在不同城市裡有自己的主場，但是他們不會把主場固定在某處地方。因此犀牛隊雖然主場是在這座島南端的一個海港城高雄，今晚他們卻是主隊。
在這裡的加油團有著互相較勁的氛圍。兄弟象球迷坐在球場左邊(客隊)；而球場右邊則是犀牛球迷(主隊)。(兄弟是某飯店集團的名字，象隊由他們經營。) 兩邊都有啦啦隊隊長、聲嘶力竭炒氣氛的加油團、邦哥鼓手以及管樂團。幾乎每個球迷都有一對同顏色的啦啦棒，用來不斷地敲打。每個人整場比賽都用自己最大的音量反覆地吶喊，就算他們球隊被痛宰也一樣。真教人不可思議！
 |
兄弟象的鼓手和球迷
buzzfeed的山姆．葛拉罕-費爾森(Sam Graham-Felsen)影像提供
|
其實這樣的人數不是常態。去年，平均進場人數大約是2500人，當時這個已成立24年的聯盟幾乎要收起來了。不過一個球員的出現在一夕之間拯救了一切，只有他才能得到兩邊球迷的支持，他就是曼尼。
在曼尼──叫他拉米瑞茲感覺很怪，因為他現在除了名字之外已經一無所有了──二局下半第一次上場打擊以前(他打第四棒)，兄弟象已經取得了2-0領先。看著一個美國職棒的神人穿著印有中文字的紫色球衣走進等待區感覺有如置身陌生的仲夏夜之夢一樣。年屆41歲的他，招牌辮子頭上鑲嵌著塑膠鑽石，些許灰色佔據了他頭髮，他還是一樣強健，只是多了中年男子的水桶腰。他的腳步有些蹣跚，不過他的棒子和以前一樣快速、難纏、無暇。
在記者區旁有一個年輕的台灣籍的電視製作人坐在我旁邊，她對於我的出現似乎很驚訝。我跟她一邊討論曼尼，一邊以十分緩慢的速度吃著臭豆腐，這是她買給我的見面禮。(臭豆腐吃起來沒聞起來那樣倒胃，它嘗起來很酸，彈性很Q，不過還是很令人不舒服)我試著向她解釋我不僅是一個大老遠跑來採訪的記者而已，我還是一個被曼尼吸引而長期關注他、欣賞他的球迷，所以我希望能更深入了解這位運動史上最吸引人、最讓人捉摸不清的大明星不為人知、屬於他的一面。但因為語言上的隔閡，我只說了一句：「我希望他打一支全壘打。」
然後他做到了！當曼尼以他著名的小碎步繞過壘包時，全場歡聲雷動。球迷們跳躍著、擁抱著，笛聲響起、啦啦棒敲響聲不斷，有一個人默默地舉起了一張大海報，上面是一個達拉斯牛仔戴著印有曼尼背號的頭盔。我和我台灣朋友不斷地擊掌。
「他為你做到了！」她大叫著。「他為你做到了！」
 |
曼尼和義大集團老闆林義守在簽約批上犀牛戰袍後在高雄合照
華利．山塔納(Wally Santana)/美聯社影像提供 |
二、時間回到今年3月7號，曼尼，這位過去五十年來最偉大的右打者，宣布他和台灣某支球隊簽約。曼尼在台灣打了三個月，打擊率、打點、全壘打都是排在前三名。上星期三，德州遊騎兵和他簽了一紙小聯盟合約，頭三場比賽他繳出了10打數3安打，外帶一支全壘打的表現。這讓他極有機會再度進擊大聯盟。不過遊騎兵表示他們並沒有派球探到台灣觀察他的表現。就算曼尼只是想在那邊展現自己的能力，選擇台灣也是個很奇怪的決定，畢竟台灣的聯盟既不是亞洲國家最出色的(最出色的是日本)也不是第二好的(第二好的是韓國)。如果從遠處觀察，他到台灣三個月的小插曲未免讓人大惑不解。所以我們才會來到這。
不過曼尼會離開美國的原因倒是一點也不奇怪。他從明星光環中墜落的事件大概是職業運動史上最突兀、最受人矚目的了。這件事情要從2008年開始講起，那年他幫紅襪拿到了四年裡面的第二座世界大賽冠軍。當時他的生涯正要展開，而且如果繼續下去他有可能成為史上前十大甚至前五大最傑出的長打好手之一。但是他最自豪的怪力，讓他即使兩好球沒有壞球也能沉穩應對的怪力，成了一顆不穩定的炸彈。他在某場比賽中打了隊友，之後又抨擊紅襪64歲的旅行仲介。為此紅襪將他交易到洛杉磯道奇，在那裡他還一度打出他生涯的高峰，他在2008年8月和9月繳出打擊率0.396，17支全壘打，53分打點的成績。但在2009年，曼尼被測出服用禁藥。(他服用的藥是治療女性生育能力的藥，通常用來掩飾服用類固醇。開給他藥方的醫生是派卓．柏許(Pedro Bosch)，他的兒子安東尼(Anthony)就是開設抗老化的「生源診所」[Biogenesis Clinic]的老闆。這家診所就是被新聞報導提供禁藥給超過20名大聯盟球員，包括A-Rod(大聯盟名打者，全名叫做Alex Rodriguez)和萊恩．布朗(Ryan Braun)的那家)當曼尼服完50場禁賽後，他被一連串傷勢纏身，讓他在本壘板的破壞力不再，結果他被交易到白襪，在那裡他24場比賽只擊出一發全壘打。2011年季初他來到了坦帕灣光芒，失望透頂的曼尼再度被測出使用禁藥。這次他不再選擇被禁賽100場，而是從賽場上離開。
退休後幾個月，曼尼疑似在他佛羅里達家中毆打老婆而被逮捕。後來告訴被撤銷，但是他的大頭照遍布四周。曼尼告訴大家他已經成為了虔誠的基督徒，也跟他老婆復合。他老婆也鼓勵他在運動家小聯盟東山再起。大聯盟後來也降低他的禁賽處分到50場，他也在2011年服完。只是運動家從未把他叫上大聯盟，也沒有其他球隊想跟他接觸。據他兒子小曼尼說，那時候「他覺得他每個視為朋友的人都離他而去」所以，曼尼做了一件任何人面臨這樣的狀況時都會做的事：離開家鄉。
但為什麼這麼多地方，卻選了台灣？他當然不可能是為了一個月25000美金的薪水，這點錢他在紅襪上場一次就能賺到了。還是他想要再度被敬仰？又或者他覺得台灣是前進日本的跳板，最後他就能以傳奇的姿態光榮地重返大聯盟？又或者他是為了錢？他有像許多NBA球星，例如史帝芬．馬柏利(Stephon Marbury)一樣來訪過亞洲和快速成長的廣告收視觀眾群們進行接觸再從曼尼品牌賺大錢嗎？為什麼曼尼在面臨人生低點時來到台灣，而他在那邊又學到了什麼？
 |
buzzfeed的山姆．葛拉罕-費爾森(Sam Graham-Felsen)影像提供
|
三、曼尼的經紀人貝里．普拉佛(Barry Praver)說他的客戶不喜歡交談。中職的國際媒體中間人王雲慶允許我進到更衣室，也允許我和其他球員接觸。但他警告我曼尼不接受任何外國媒體的採訪，他最近才拒絕《運動畫刊》的採訪。王雲慶說：「就到處逛逛吧！如果他想跟你說話，他就會接近你。你永遠無法了解曼尼的想法。」
從許多曼尼的簡介來看，像是《運動畫刊》的封面故事或是《紐約客》6500字的論述，曼尼很顯然不願意和記者打交道。就連他授權的自傳《從曼尼變成曼尼》(編按：譯者暫譯，目前本書尚無正式中文名稱)裡面也只引述了幾句他講的話。曼尼從來就不是一個愛講話的人，或許台灣另外一點吸引人之處就是語言溝通障礙，這讓他可以當做不和球迷、教練、隊友──以及媒體互動的藉口。
但當我來到台北之後，那時距離犀牛對上兄弟象三連戰第一戰開打還有幾個小時，我發現其實在曼尼身旁沒有太多隔閡。他身邊沒有隨行人員、沒有同鄉也沒有私人保全團隊，他的老婆和兒子仍留在美國。曼尼和他球隊間的感情是如此沒有距離，實在讓人印象深刻。接下來幾天我觀察了犀牛的更衣室、球員休息室、打擊練習時的場上狀況，曼尼看起來跟其他球員沒有不同。只有在比賽中間和球迷面前，他的地位才會彰顯出來。
新莊球場是我第一個造訪的球場，距離是台北市中心約30分鐘車程。那邊是住宅區，所以加油團過了十點就不能再使用擴音器吶喊。這座球場很乾淨而且相當現代化，只是廣告比想像中的還少。球場裡也有一小塊專賣周邊商品的區域(不過那並不是球場內建的商店，而是一張桌子)，那邊有賣一些曼尼限定周邊。犀牛主場──高雄澄清湖球場也是一樣。它座落在市郊，一家隸屬於義大的遊樂園旁邊。在這兩座球場裡，草皮的品質都很差，不同種的草皮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塊塊的汙點，外野則是有許多不規則起伏。當下雨時，就像我在高雄時遇到的一樣，場內會出現許多小水窪，這時工作人員會衝出來空手用水桶撈水。
曼尼唯一一名旅行夥伴是一位退休的護士。他是曼尼住在紐約華盛頓高地時的鄰居，名字叫做卡洛斯．斐瑞拉(Carlos Ferreira)，綽號叫做「獼猴」。他長得並不起眼，有著佛教徒般的肚子和微笑，並頂著一頭光頭。獼猴是曼尼少棒聯盟的教練，也是曼尼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犀牛隊每個人都叫他「曼尼叔」。在暖身時，獼猴會和曼尼的隊友在場上傳接球，還會把練習球丟給觀眾席的小孩。但當比賽開始時，獼猴就不會待在休息室，也不會跑到有冷氣的貴賓席。他會到小吃攤買一罐兩塊美金的台灣啤酒，然後走到觀眾席自己一個人坐著。談到曼尼，獼猴不願多說什麼，這可以理解，畢竟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被曼尼相信的人。
犀牛職員謝先生是曼尼的翻譯人員和維修人員。認為自己和曼尼一樣是基督徒的謝先生說：「他會來這邊是神的旨意。他非常虔誠，他相信他注定要來這邊的。」曼尼剛來時，犀牛將為他安排了一棟靠近海邊的別墅，但曼尼對裡頭蚊子橫行很不滿意，因此犀牛又在球場附近的旅館安排了一間套房讓他住，其他球員則住在宿舍。除此之外，他沒有其他特權，他的更衣空間或練習區域並沒有特別區隔出來，他也沒有私人訓練員，甚至也對食物也沒有特別要求(謝先生說曼尼很喜歡台灣茶)。
 |
5月30日時髦曼尼過生日
來源：義大犀牛臉書官方粉絲團
|
他也會參加球隊舉辦的餘興活動，這對所有職業運動來說再熟悉不過了。為了慶祝曼尼五月生日的到來，他那群理光頭或是留短髮的隊友們都戴上了假辮子頭。那一天我到球場時，犀牛隊的老頑童──外野教練「吉米」李居明和其他幾位犀牛球員都穿著胸前印有「吉米就是吉米」(Jimmy being Jimmy)的T-shirt，很明顯地就是以「曼尼就是曼尼」(Manny being Manny)這句話來開吉米的玩笑。這句話總是被球迷、專欄作家甚至是他美國的前隊友拿來形容曼尼又做了異於常人或是難以理解的事情。之後曼尼做了一堆相同的T-shirt，在吉米生日時發給所有人。還有在菜鳥日時，曼尼同時成了曼尼以及──嚴格來說，台灣聯盟的菜鳥。他那天跟著球隊搭火車時穿了綠巨人浩克的服裝。
 |
隊友高國輝正在指導曼尼
buzzfeed的山姆．葛拉罕-費爾森(Sam Graham-Felsen影像提供
|
不過當隊友談到曼尼時並不把他傻瓜，而是一名導師，他們認為談到比賽的心理面，曼尼是個專家。隊長胡金龍說道：「他教導年輕選手要怎麼成為有耐心的打者。這些年輕人總是打第一球，但是他告訴他們要怎麼等到他們想要打的球，要怎麼觀察投手以便預測他們下一個打席會怎麼投。」右外野守高國輝說曼尼在「心理層面」讓他受益良多。當國輝陷入低潮時，曼尼告訴他「當你打球時要開心」，還跟他傳授了一段聖經箴言。
札克．漢姆斯(編按：即犀牛投手「柴克」，全名叫做Zach Hammes)是一位29歲，身材高大的救援投手，他來自愛荷華州，在和犀牛簽約以前曾在道奇3A打過球。不過這位生涯都在小聯盟度過的球員被流落在外的球星教導說千萬別放棄做夢，如果同樣的故事搬到大螢幕上，他們的角色恐怕會反過來。漢姆斯說：「他告訴我：『很多人很喜歡我們現在所處的環境，喜歡在台灣打球，但我們不可能永遠都這樣子。』」
曼尼會不恥於向敵我學習，他會在打擊練習時尋求隊友和他隊球員的意見。胡金龍說：「我發誓他就像個小孩一樣。我的意思是，這個人在大聯盟打了555支全壘打，但他卻來這邊問年輕人他們怎麼揮棒。我的反應大概類似：你工蝦？你嘎林盃公森糗逆？打555支全壘打的人跑來問我怎麼打擊？」
 |
buzzfeed的山姆．葛拉罕-費爾森(Sam Graham-Felsen影像提供
四、曼尼只簽了三個月的短約，而這份合約也快到期了。「我賭有百分之七十的機率他會留下。」「九月先生」徐展元說道。他是轉播犀牛賽事的主播，曾在曼尼擊出全壘打時，在全中文的電視轉播中用英文脫口歡呼，這件事還讓他在Youtube聲名大噪。(「這球飛得很遠出去了….就像變心的女朋友一樣回不來了！」[編按：展元原音：”This ball is long gone…just like the ex-girlfriend who will never return!”])
很多人都在看他怎麼做決定。這不僅僅是曼尼回饋的時刻，也是中職回饋曼尼的時刻。棒球在1895年被日本帝國主義者帶來台灣(一位美國教授在約1800年中期將棒球引進到現在的東京大學，日本才學到這項運動)。棒球在台灣是全民娛樂，也是目前最流行的運動。台灣有八位選手曾上過大聯盟，最著名的就是前洋基王牌王建民。只是球迷還沒辦法完全信任中職，世界上大概也很少有運動聯盟能有如此不堪的歷史。
自1989年成立以來，中職有六件重大醜聞。1997年，中國時報鷹隊因為涉賭，全隊幾乎遭到逮捕，只有兩個人倖免。這些球員被聯盟終身禁賽而球隊也宣布解散。台灣媒體稱之為「黑鷹事件」以和芝加哥黑襪事件前後呼應。這件事發生前一年，一群黑道綁架了五名兄弟象球員，他們被監禁在某間旅社的房間，其中一位球員被槍柄痛打，另一位球員的口中則被槍管抵著。很顯然是黑道份子因為簽賭輸了125000美金而對球員們不滿，認為球員們替敵對幫派打假球。之後聯盟試圖還給球迷乾淨的比賽，但是2009年，超過40位球員被爆料和一群犯罪集團首領、民選官員和一位叫做「雨刷」的賭徒合作打假球(之所以叫做「雨刷」，是因為他能把黑的變成白的)。這次假球案對聯盟的傷害特別重，因為幾名大咖球星，像是中職第一位上過大聯盟的前克羅拉多洛磯隊的投手曹錦輝都牽涉其中。(編按：這邊應該是說曹錦輝是第一個上過大聯盟然後再回到中職打球的台灣球員)
中職的薪水很低，加上自由球員制度限制很多以及缺少球員工會，資方擁有相當不對等的權力，難怪球員會被暴力份子利誘。你也不需訝異於台灣的法律執行效率不彰，因為當這個國家在1949年成立之後，有組織性的犯罪一直是台灣生活的一部份。那時台灣的領導人蔣中正為了鞏固權力而和幫派份子合作。而他所屬的政黨國民黨幾乎占據了台灣大部分的歷史，國民黨在1970年代和80年代和竹聯幫掛勾。根據報導，在這段期間台灣成了海洛因運輸到美國的中間站。據說國民黨在1984年派遣竹聯幫打手到加州暗殺劉宜良。他是一位台裔美籍的記者，曾寫了一本書揭露國民黨的機密。至今竹聯幫仍在台灣活躍，《外交政策》雜誌曾將竹聯幫列為世界上最危險的十大幫派之一。政府和幫派之間仍然有著掛勾，在2010年，包括國會發言人和好幾名市長在內約有20000人參加黑道首領李照雄的葬禮。
 點心、啦啦隊女孩以及徐展元經典的全壘打名言buzzfeed的山姆．葛拉罕-費爾森(Sam Graham-Felsen)影像提供 |
儘管棒球和地下組織掛勾，它卻是台灣自我認同的來源。它是這個國家的榮耀，也是這個國家的文化獨立於中國之外的象徵。中國一直以來視台灣為未收復的一省，也因此他們強烈否認台灣的存在。(棒球在中國大陸從未推行成功過，毛主席認為棒球是洋人的東西，所以他提倡強調道德的團隊運動──籃球)為了保存這項全民運動，台灣領導人也費了不少心力。「棒球是國民和國家強化自信的來源。」「吉昂比」傑森．潘(編按：傑森．吉昂比[Jason Giambi]是大聯盟的強打者，這裡可能是作者幫他取的綽號)說道。他是《台北時報》的記者，負責報導中職好幾年了。(「不過這樣子的壞處就是棒球一直被當成宣傳工具。」他補充道。)2012年，聯盟僅存的四支球隊之一興農牛，因為受不了慘澹的進場人數而宣布解散，政府連忙尋找另外一家企業來填補這個空缺，好不容易才把這個聯盟從懸崖邊拉回來。以鋼鐵起家的義大企業進駐，讓政府吞下一顆定心丸。他們接手了牛隊，並更名為犀牛。
犀牛成立後馬上找來兩位前大聯盟球員吸引大眾目光，其中一位是前面提過的胡金龍。他是前道奇球員也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他是大聯盟唯一一位叫做「胡」的球員，雖然他守二壘而不是一壘。)(編按：不確定是不是相聲梗，參見：誰在一壘 http://tinyurl.com/p6cnk8)然後3月，犀牛做了一件震驚全國的大事，他們找來到目前為止最大咖的球員：曼尼。
多虧了他的出現，讓球迷不只重燃熱情，也讓球隊和聯盟官方受到極大的關注，有犀牛場次的觀眾人數比起去年成長了四倍。因為聯盟不堪的過去，所以對於曼尼傳言使用類固醇這件事情根本不影響他在台灣的人氣。犀牛制定了嚴格的規定，讓球員不管主場或客場都無法和不法人士接觸。沒有人想當老鼠屎，況且犀牛的總教練也是出了名的老頑固，他無法忍受場外的不法行為。事實上，他在1999年時就可能因為拒絕和黑道合作(我們無法知道是不是如此，因為他從未被正式控告過)，而在接送女兒到幼稚園後被刺了四刀。
「吉昂比」潘說：「聯盟現在已經專業多了，球員也比以前專注，球迷也回來了。政府也注意到了，所以立委們正在想辦法通過更嚴格的賭博法。」如果中職能維持這樣的進場人數，讓門票和周邊商品的收入提高，以後球員薪水就能提升，也能將球員留在這座島上了。
 |
buzzfeed的山姆．葛拉罕-費爾森(Sam Graham-Felsen影像提供
|
五、當胡金龍對曼尼像孩子一樣興奮地討論打擊讚賞不已時，他已經不自覺地踏進一個爭論已久的問題。當曼尼還待在大聯盟時，「幼稚」是他最常被用來形容他的詞。不過，極少人注意到他的幼稚底下藏著教養和謹慎。意思就是在他光鮮亮麗的青少年外表下蘊藏著難能可貴的成熟。在曼尼不願意「長大」的粗魯面下，有著驚人的專注力讓他排除外界雜音，並使他放慢周遭環境的步調，然後只專心想著打擊。
這表示他會因為心不在焉而犯下大錯，不管是在場上、在壘包間或是在更衣室裡。但這也讓他在打擊上的表現近乎完美。曼尼從來不是一個好的棒球選手，但他卻是棒球場上難得一見的傑出打者。眾所皆知，用一根圓形的球棒打一顆圓形的棒球一直是所有運動當中最難學的基礎動作。物理動作只是其中之一。沒有一項運動節奏是如此之慢，又如此聚焦在個人的。打擊也是最容易讓人焦躁的活動，想想看普通棒球選手都在做些什麼：嚼不停地菸草、中邪般打擊預備動作、在紀錄延續時必須保持沉默的荒謬規矩、打擊低潮時那種絕望無力感、棒子打到膝蓋、無法保持冷靜。
在他大聯盟生涯走到盡頭前，曼尼從未失去冷靜。曼尼前隊友歐瑪．拉米瑞茲(Omar Ramirez) (兩個人沒有任何關係)在《曼尼變成曼尼》裡回憶道：「不管他打得好還是打得不好，他都不會有太大的情緒。我總是會生氣，我總是會摔我的頭盔或是撕爛我的打擊手套。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曼尼會成功的原因，他對待棒球和人生的方式和其他人不同。他享受活著的感覺，這就是原因。」
更讓人印象深刻的是，曼尼的冷靜並不是天生的。據《曼尼變成曼尼》的作者們──其中一位是麻塞諸塞大學的心理學教授──說道，曼尼是個很容易不安的小孩。出生在多明尼加的他，對黑暗十分恐懼，所以他會付錢請年紀較大的男孩子在晚上陪他走回家。他父母在他上大聯盟前，從未看過他的比賽，一場都沒有。在現在這個世代，即使是世界上最無憂無慮的少棒球員都會因為他父母不來看他比賽而心靈受創。曼尼毫無疑問是「紐約市出身的球員當中最傑出的打者」。曼尼上高中時，他在21場比賽裡，擊出0.650的打擊率，14發全壘打，他在業餘選秀會上以第13輪被選中。消息傳遍各地，這時他父母才知道原來他們兒子有多優秀。他姐姐愛佛琳(Evelyn)說道：「我們知道他很喜愛打棒球，但我們不知道他這麼厲害。」
被父母忽視似乎讓他成為為了關愛和肯定而不擇手段的莽夫，儘管曼尼似乎從不曾為此事煩惱──相反地，他輕忽了這件東西的價值，一件他願意花費他一生去追尋的東西，而他從未在他的職業生涯正視過這件事情。史帝夫．曼多(Steve Mandl)是曼尼的高中教練，他回憶起記者們詢問他父母坐在哪裡時，「他說：『他們為什麼會來？他們想看到什麼？』」
鏡頭快轉到2007年美聯冠軍戰，記者們問起曼尼他是否會因為紅襪以1-3落後給克里夫蘭印地安人而感到擔心。他回答：「我們為何要擔心？我們球隊很優秀，如果真的輸了，那就算了……我們只要努力去比賽然後繼續往前走，就跟我之前說的一樣。如果我們輸了，那又怎麼樣？我們還有明年啊。這又不是世界末日或是怎樣。」
他因為這樣說被圍剿。每個人都覺得曼尼太自我中心了，卻沒有人發現他思想的中心。
 |
buzzfeed的山姆．葛拉罕-費爾森(Sam Graham-Felsen影像提供
|
六、尤其是在波士頓。
我們有些人會喜愛曼尼是因為他會以他奇異卻又讓人拍案叫絕的方式拒絕遵守棒球愚蠢的規範。像是他玩弄自以為很了不起的波士頓媒體，他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曼尼就是曼尼」經典多到數也數不清。不過很多波士頓人對曼尼的怪異反應不一。
波士頓並沒有善待這位獨樹一格、穿著寬鬆長褲的怪人。我待在波士頓22年，我曾經在高中和大學時在芬威球場當過攤販。(「嘿！這~~邊~~~賣~~花~~~森~~~喔~~~」)有些人會覺得波士頓既然號稱「美國的雅典娜」，應該會有艾默生般的自由思想吧！但對我而言這裡還是被清教徒陋規統治的城市。這座城市的精神宗旨以及圍繞他大都會區的是對藍領階級的憎恨，就算你是過得舒舒服服的中產階級也是一樣。「長期折磨」是在2004年對紅襪球迷最常用的形容詞，但這不只適用在「詛咒」(編按：貝比魯斯魔咒，參見http://tinyurl.com/mclqdxz )
上，對從以前住到現在的波士頓人來說，這句話的個中滋味在熟悉不過：在公車運人(編按：busing，美國為了平衡學童的種族比例，而將學童送到外區上課的制度)結束之後造成的種族分裂、冬天、長期屈居在紐約市陰影下的事實等等。
 |
芬威球場，在曼尼世代將結束之際
吉姆．羅格許影像提供/蓋帝圖像
|
受到長期折磨的波士頓居民喜歡看曼尼打全壘打，但更喜歡花時間抱怨曼尼坐領1億6千萬高薪卻不肯在壘包間跑得更快些。儘管曼尼不斷打出好成績，甚至還破記錄，這些球迷看到的只有類似「那又怎麼樣？」的評論，讓他們覺得曼尼很自傲而且對球隊漠不關心，而不是認為曼尼很沉著。媒體總是抓住曼尼每個錯誤加以痛罵，他的隊友也不斷不斷抨擊他。芬威球迷的最愛的特洛特．尼克森(Trot Nixon)──球迷稱他「泥狗」，因為他跟曼尼不同，他會願意為了接到球而飛撲倒地──對曼尼在春訓姍姍來遲大加嘲弄。在某次不經意發表種族主義的言論時(媒體並沒有對此痛斥他)，他指控曼尼「到處嫖妓」。(很奇怪，特洛特的老爸明明是個有錢的內科醫生，但是他卻很享受在無產階級出名的感覺)當曼尼終於被交易掉之後，波士頓人舉城歡騰。曼尼後來身陷類固醇醜聞，禁賽回來之後成績下滑，讓波士頓人更確信一件他們一直深信不疑的事：曼尼是個騙子。
.
我這些年對曼尼有著另外一套看法，這套看法和大多數波士頓人看待他的角度不盡相同。因為這樣，我告訴自己或許我會發現波士頓球迷們是對的。我已經準備好看到一個視一切為理所當然，曾經受寵如今失寵球星，如今他只能在一塊陌生而蕭條，卻又是唯一一處能容身的小島依附著昔日殘餘光環殘喘。
但我看到的卻是不同的景像，尤其是我有機會和他見面時。當時是我第二天到球場，而且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我有可能整場比賽都無法從曼尼口中得到支字片語。我的翻譯和我在休息室的陰影處乘涼，順便採訪他的隊友。這裡我必須提到克里斯(Chris)，他是我一個以前在芬威球場攤販打工時的同事，也是我的老朋友。他在上海住了七年，中文說得很流利。克里斯應該這世界上最狂熱的曼尼迷了，當我對曼尼又一次陷入禁藥醜聞而開始對他感到絕望時，克里斯這個我認識的人當中最固執又最喜歡和傳統作對的人依然為了捍衛曼尼而和反對者辯論。當曼尼向我們緩緩走來時，我們試著不去注視他，但是卻失敗了。他一臉愉悅地看著我們，問道：「你們兩個大老遠跑來這做什麼？」
因為太震驚了，所以我們吞吞吐吐地說著：「你……呃……台灣……」
曼尼很好心地打斷我們：「我要去做打擊練習，你們想跟著我一起去嗎？」
我們沿著休息室後頭的通道來到了打擊網。曼尼在腳上戴上抗力繩，然後將一支粉紅色、被鉅過的增重練習棒的重量減少。在他第一次揮擊時，我感受那股勁道而往後跳了一下。不過我想如果要我挑一個我能信任的人讓棒子在我面前幾公分飛過而不打中我，或許我會選曼尼，因為這要能掌握棒子尺寸大小的人才能做到。
我問他：「你在這邊快樂嗎？」
他看了我一眼後回答道：「快樂」。因為我曾在新聞界和政界打滾過幾年，我認為我自己對於辨別極度厭惡和誠懇的能力還不錯。(編按：這邊可能想說他覺得曼尼的回答很誠懇)
他繼續說：「我愛這邊。這邊的球迷能連續加油四個小時！嗚呼，真讓人難以相信。而且我很喜歡這邊的文化，這邊的食物很讚，尤其是海鮮。」
你試過臭豆腐了嗎？
「沒欸。」他笑笑地說了一句，接著繼續說道：「這邊的積極性好太多了，跟美國相比，少了許多消極性和忌妒心。這邊的人也很尊重前輩，例如，有一個70歲的老人站在這，這裡的人會聆聽他傳授他的智慧。」
你為什麼要來這邊？
「我來這邊學習，我在這邊學到好多東西。他們對打擊機制很要求，即使是暖身、傳接球，他們也都有他們的一套。這個聯盟十年內會壯大。我告訴你，大聯盟的球員可以從這些人身上學到很多東西。」
 |
山姆．葛拉罕-費爾森(Sam Graham-Felsen)
|
我問曼尼他是否計畫待在台灣，而他明確地回答道：「是的，我想待在這裡。」再過幾天，他的太太和他的孩子們會來台灣找他，他講到要帶他們到處逛時，言語中透露出他的興奮。我們又簡短地談到他前妻生的兒子小曼尼，他今年17歲，最近才剛被《波士頓環球報》採訪，訪談中他兒子提到他希望能在第一輪被一支大聯盟球隊選中。大曼尼也說他也希望小曼尼能在第一輪被選中，但是也提醒他即使沒有，他「應該把這件事當成動力去努力」。我又問了一些他在台灣的經驗，我希望能進一步問他對於中職假球案的看法，對於波士頓這樣對他有什麼感覺，甚至再進一步問到跟禁藥有關的事情。(雖然他已經公開向大眾道過歉，也不斷強調他已經重生為一名基督徒，但我對這些毫無興趣，不過我覺得我應該還是會聽到一樣的答案)
但毫無預警地，曼尼轉過身，靜靜地說道：「好啦！兩位再見了！」然後他就從通道走回了休息室。我們傻愣地站在打擊網，一開始我還擔心是不是我讓他有疏離感，但是和克里斯談了一陣子之後，我們都同意這只是多變的曼尼展現他個性的一面而已。
那一晚曼尼並沒有展現他最好的一面，但是他4打數1安打，將他連續安打場次推進到8場。他已經41歲了而且還在三級聯盟打球，可是他仍然持續揮擊，他證明自己還是可以在這個充滿道教和佛教氛圍的國度生存，這裡距離那個冷漠、帶著批評眼光的波士頓要多遠就有多遠。
或許他根本沒什麼偉大計畫。或許他只是想遠離美國社會加諸在明星身上的期待，讓自己回到小世界裡好好享受。在他少棒教練的陪伴下，打著他熱愛的比賽，並敞開心胸來感受一切，就像個小孩子一樣。
這時我才知道，那句用來嘲諷他的話其實是對一個人最高的讚賞。曼尼就是曼尼。
七、我回台灣幾天後，我收到一封來自王雲慶的電子郵件。標題是：曼尼即將離開台灣。內容如下：
哈囉大家：
義大犀牛剛發布了新聞稿宣布曼尼即將在6月21日離開台灣，今天球團已經把他從現役球員名單中除名了。
曼尼在中職的成績如下：
出賽：49
打席：206
打數：182
打點：43
安打：64
二壘安打：13
全壘打：8
四壞球：23
三振：21
上壘率：0.422
長打率：0.555
打擊率：0.352
敬祝平安
雲慶
結果曼尼還是選擇了不續約，希望能到美國再度打球。而至少到目前為止，犀牛和中職看起來狀況還是不錯。犀牛再接下來六場比賽中贏了五場，每一場平均得七分，並且拿到了晉級季後賽的門票。在這些比賽中，平均進場觀眾有6000人，還是比去年平均多了兩倍以上。(雖然據MannyDoesTaiwan.com的部落客布蘭登．杜布藍伊爾[Brandon DuBreuil)指出，這應該是因為很多球迷在曼尼宣布離開前已經買了票的關係。)
儘管曼尼離開了台灣，專欄作家「吉昂比」傑森．潘還是對聯盟的前途還是很樂觀。他在寄給我的電子郵件寫道：「中職、球團和球迷都明白了棒球能夠帶來可觀的商機。因為曼尼刺激了票房，也佔據了新聞版面，因此帶來許多商業利益，周邊商品也賺了大錢。這樣中職將來會更願意簽大咖。許多球迷在曼尼來台灣打球的三個月留下許多美好的回憶。他們一定會說：『我在某某球場看到曼尼擊出全壘打！我人就在現場！』」
潘繼續說雖然和投手當切爾．威利斯(Dontrelle Willis)因為價碼談不攏而破局，但前大聯盟球星諸如羅傑．克萊門斯(Roger Clemens)、I-Rod (編按：前大聯盟名捕手，全名為Ivan Rodriguez)、強尼．戴蒙(Johnny Damon)、松井秀喜、巴比．阿布瑞尤(Bobby Abreu)、沙米．索沙(Sammy Sosa)，甚至傑森．吉昂比(Jason Giambi)都是可能的人選。對我來說，曼尼要離開犀牛這件事讓我震懾不已，或許我當初應該更仔細觀察他才是。雖然曼尼在台灣看似平靜，但是他對他在訓練時展現的決心就已經向我透露他的雄心。當他隊友在更衣室亂晃，聽著梅寇摩爾(編按：梅寇摩爾[Macklemore]是一名西雅圖的饒舌歌手)的歌，等待敵隊結束場外的打擊練習時，曼尼獨自一人待在鏡子環繞的重訓室裡，練習著他的揮棒，或是用ipad讀聖經。
當留在台灣的最後一天到來時，克里斯和我停在重訓室前，像被我們打斷練習的曼尼道別。雖然他看起來很想繼續他的練習，但他還是很殷勤的和我們搭話。我提到他打全壘打時，展元脫口而出的「前女友」名句，這讓他覺得很有趣。我又說我第一次看他打球時，就是在他紅襪隊的芬威球場初登板時。我看到他把對手投給他的第一球扛出綠色怪物(編按：紅襪球場右外野方向的高牆)外面。他很委婉地表示：「我只是運氣好。」不過我沒有提到，這是我人生不可抹滅的一刻，是我個人生平內永恆的一章，而他在台灣打的全壘打感覺就跟這支一樣神聖不可侵犯。
他和我們兩個擊掌，然後他告訴我「記得幫我跟大衛(．歐提茲)(David Ortiz)問好」。
他一直很熱切地關注他老隊友這一季完美的表現，當我們講到老爹(編按：就是前面提到的大衛．歐提茲)最近那支再見三分砲時，他的表情中似乎帶著某種渴望。
「最後一個問題，」我離開前問了一句，「你打完棒球之後你有想過你要幹嘛嗎？」
他說：「當那個時刻來臨的時候，我會知道的。」
 |
德州圓石(Round Rock)，2013年7月
布蘭登．曼羅尼(Brendan Maloney)影像提供 / 今日美國運動版
|
source: http://ppt.cc/Gvtq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